奏鳴——柏林猶太博物館做為城市的符號,再現逝去的猶太歷史樂章
Europe
Jewish Museum Berlin, Germany
丹尼爾·里伯斯金作為柏林猶太博物館的設計師,其適當性更與他的經歷背景有著濃厚的關係。在猶太大屠殺的過往中,他做為倖存者的兒子,1946 年出生於波蘭城市羅茲,1957 年全家移居以色列,1960 年正式移居美國,也從專注學習音樂轉為深入建築設計。在諸多訪談中,他曾提及猶太大屠殺對他甚至整個族群的影響,而他將之作為建築設計的一種手段,解構著歷史的概念與認知,更將人權意識融入其中。也正因為如此,部分建築評論家則稱他是後現代主義派中,最具革新性與對抗風格的解構主義者。
起點.一段樂曲的首篇章
「我將猶太博物館命名為「線條之間Between the Lines」,因為對我來說,它涉及兩條思維、組織和關係。」──丹尼爾·里伯斯金如此說道。整體猶太博物館可分為四區,The Libeskind Building(里伯斯金大廈)、The Voids(空域)、The Holocaust Tower(屠殺塔)、The Garden of Exile(流放花園),每一區皆為不同的建築層次,邀請觀者進入空間中,透過閱讀建築師安排在空間中的不同概念訊息,進一步感受一個看不見的歷史。
丹尼爾·里伯斯金提到,「線條之間」的設計靈感來自不同的脈絡。首先,為呈現著名猶太與非猶太人代表在大屠殺之前與德國文化的連結,他將他們的居住地址繪製在地圖上,進而呈現出一個線條網絡,根據網絡設計了建築物與窗戶的結構。其次,是來自奧地利作曲家阿諾德·勛伯格未完成的歌劇目《摩西與亞倫》(Moses und Aron),此劇描述了作曲家內心對自己猶太身份自卑的省思,也是對德國在1848年之後越來越嚴重的反猶太情緒的控訴。以及,德國聯邦檔案館的《德國納粹迫害猶太人受害者紀念冊》(1933-1945 年),德國著名哲學家華特・班雅明(Walter Benjamin)(同時也是一位猶太裔)對於城市觀察學的著作《單行街》。
綜合上述的設計思維,里伯斯嘗試透過將過往歷史龐大的脈絡與論述,以形式解構的語彙進行編撰,創造象徵性的建築符號或是場域的構設,讓走入猶太博物館的旅客,不僅僅只是在踏入一座場域,更是在行走的過程中,與空間、過往歷史產生對話。
全音符(Whole Note).最長的空心音符
建築師最初構築空間概念時,嘗試移除任何光線於空間中,不留一絲光源的做法,隱喻大屠殺充斥著巨大的死亡恐懼,對那些遭受迫害的猶太族群來說沒有任何光明,這種致命的黑暗,光線幾乎無法穿透其中。然而,直到丹尼爾·里伯斯金閱讀到一篇大屠殺倖存者的報導,其中如此描述道:「當我被塞進運輸車廂被帶到集中營時,猛然地,我看到一絲亮光,許多年後我仍不知道那束光是什麼,或許是車廂木板有裂縫?還是看到了飛機噴出的一縷煙霧?我不知道,但我卻因為那束光而堅持著,這可能是我唯一倖存的原因。」
The Voids(空域)作為貫穿整棟建築物的狹窄長空間, 混凝土建構的天井沒有任何機械空調、也缺乏人工照明,牆面上分布著五個空隙,頂層更小的縫隙滲出一道銳利的光芒,劃破了這座空間。而底部的空隙則充斥著與以色列藝術家梅納什·卡迪什曼 (Menashe Kadishman) 合作創作的裝置藝術──「Shalekhet(落葉)」,這一萬個圓形鐵板,盡數覆蓋在地板上,鐵板的切割縫隙雕塑著多張痛苦猙獰的臉孔,仿佛在對著幽暗深邃的空間發出吶喊、悲鳴,然而回到現實,卻又是死寂一片……直到走入空間踩上這些鐵板時,互相敲擊碰撞的冷咧聲響,來往迴盪在高聳的空間中,形成一個又一個悠長的全音符。
震音(Tremolo).交叉來回震動的演奏音符
到達二樓展覽入口處前,往上的樓梯層,以三根軸線交叉,象徵著猶太歷史的三個軸線發展──流放、大屠殺和延續。沿著軸線,分別展示著國家社會主義時期的猶太歷史故事,拉斐爾·羅斯畫廊位於軸線的交匯處,自2020年以來,長期展出以色列藝術家吉拉德·拉特曼 (Gilad Ratman) 的錄像裝置《Drummerrsss》。順著軸線往前,終點處是一個陡峭的樓梯,上端投射著光線,越過樓梯以後,將有三條入口動線分別引領觀眾前往不同所在──一條前往The Holocaust Tower(屠殺塔)、另一條則通往出口迎接著The Garden of Exile(流放花園),最後一條將抵達二樓展覽入口。
極強(Fortissimo).極致高潮迭起的音符
The Holocaust Tower(屠殺塔)是一座孤立的建築空間,單向的通道描述著歷史的宿命,與里伯斯金大廈唯一的連結埋藏在地下,透過建築碎片逐一拼湊著「猶太民族歷經大屠殺」的情緒樣態,而它們將在混凝土構築的筒艙內,逐一襲來。一條狹小的縫隙,使得微弱的光線穿透建築物,厚重的牆體封閉著任何外界動靜,我們猶如體驗著──雙眼被矇住,遭押送前往集中營的痛苦過程,一股壓抑的感覺排山倒海而來,任何一種措辭在此時都顯得多餘,只因空間場域是如此自然地,將無法遮掩的情緒透過設計,完整地呈現。而穿梭在猶太博物館的過程中,屠殺塔以一種強而有力的存在,猶如音樂之中的漸強記號,強烈敲打我們的心。
延長記號(Fermata).情緒延綿的終點
面對著三軸線的終點,踏入通往The Garden of Exile(流放花園)的路徑,仿佛期待著逐漸趨近光明的所在。丹尼爾.李伯斯金以49塊高聳的混凝土石柱整齊排列在傾斜的地面,呈現出一個偌大的正方形。石柱頂部種植著象徵希望寓意的俄羅斯橄欖樹,而柱體本身填充著來自耶路薩冷的土壤。傾斜的地面自然地營造著不適感,周遭被巨大的石柱包圍,使人逐漸迷失在一片花園迷宮中,然而,抬頭遠望,茂密的樹梢透出陽光,不禁帶來的一絲亢奮與希望。建築師希冀流放花園傳遞著,讓人回想起被迫離開德國的移民所感受到的缺乏方向感和不穩定感。
丹尼爾.李伯斯金將柏林猶太博物館打造成一個箭矢,透過穿越歷史的情感之旅,寂靜卻又強而有力地穿透人們的心,待發覺之時,我們早已陷入這一齣戲劇之中,體驗著歷史的排演。丹尼爾真正地將人類經驗轉化為建築作品,以建築場域的語彙,編寫一首以猶太歷史為底的樂章,無時無刻在柏林城市中,悄然響起。
丹尼爾.李伯斯金(Daniel Libeskind)︰「建築是一幕樂觀主義的戲劇;遺址不能成為埋葬死者的墳地。」